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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2020东京残奥会开幕，还剩不到一周时间，想必到时候又将有很多残障运动员，在奥运赛场上创造出自己的奇迹。而这几天有一部新释出资源，在今年圣丹斯电影节拿下了三项大奖的青春片，也和残障人士有关。它讲述的，是听障家庭里发生的故事——《健听女孩》。拿到大奖又获豆瓣8.6高分，这部没什么大明星撑场的“小众”青春片，究竟有什么动人之处？《健听女孩》海报，豆瓣评分8.6
近些年讲述欧美底层一家人生活境况的片子有很多，比如2019年肯-洛奇声动戛纳的《对不起，我们错过了你》。用冷静的镜头狠戳底层死循环般的无望生活，带给观众的，是无尽的揪心和酸楚。
而《健听女孩》没有重复这条路。它给了底层一家人雪上加霜的“残障”，也用一位少女的音乐天赋，与困顿的生活撕裂出一道希望之口。
01
聋哑题材不落“卖惨煽情”窠臼
首先需要理解的概念是片名里的“健听”，它是相对于聋哑的概念，意指听力正常。《健听女孩》的英文片名是CODA——Child of Deaf Adult（聋哑父母的孩子），电影就把一位健听少女走向音乐梦想的故事，放置在一个父母兄长皆为听障人士的小镇家庭里。
主人公露比生活在以捕鱼为生的工薪阶级家庭里。她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听障，日常工作和生活都要依靠她充当手语翻译。在学校合唱团，露比的音乐老师发现了她的歌唱天赋，鼓励她报考伯克利音乐学院。于是，艰难的选择摆在向往音乐也放不下家庭的露比面前。健听与听障，音乐与聋哑，小镇与梦想……这些对冲因素并置在一起，很容易就走向卖惨撕逼的“现实残酷”俗套，但这部电影没有落入以上窠臼，而是在细腻、平实的日常生活刻画中，描绘他们的生活中的苦与乐。电影开场五分钟，就极为讲究地截取了一系列日常生活片段。寥寥几笔，就生动且高效地呈现这位健听女孩，在聋哑家庭里“充满隐忧”的生活状态。开场，辽阔海面上，首先传来的是露比的歌声。镜头拉近，在渔船上，露比一边熟练地给鱼分类，一边跟着老旧播放器放出的歌曲放声歌唱。她的歌声婉转美妙，而她身边工作的父亲、哥哥却毫无反应。这暗示着生长在聋哑家庭，她的音乐天赋注定被轻视乃至无视。随后，对讲机传来渔船定位信息，露比回复。靠岸后，露比作为谈判者，表达对收鱼商贩压价的不满。捕鱼工作结束，露比骑车赶往学校，但因为已经在渔船上工作了一上午，课堂上的她呼呼大睡。两场戏表明露比作为一个精通手语的健听人士，是维持家族捕鱼工作的关键角色，她的存在给这个并不富裕的蓝领家庭省去了很多麻烦和生活成本。但她的能干也是“问题”，如大多数底层工薪家庭的子女一样，家庭捕鱼工作占据她过多的时间精力；能帮助她跳脱原生阶级的读书之路，却在日复一日的“渔船工作与课堂补觉”中被消磨。除了繁重的日常工作，她还要面对和承担来自听障与健全人士天然存在的尴尬鸿沟。例如，她需要作为翻译，尴尬地警告染上股藓的父母三周不要性交。写功课时，她得戴上耳机躲避父母兄长制造的各种噪音。就像他们理解不了露比动人的歌声一样，他们也意识不到这些可恶的嘈杂。而深谙“不知者无罪”道理的露比也只能默默承受。
出身聋哑家庭不太自信的她，遇上喜欢的男孩只敢偷瞄，面对合唱团里简单的试音练习，声音条件极佳的她却窘迫逃走。因为在长期工具化自己的情况下，她缺乏认识与展示“天赋”的勇气，对于家庭的不满，也随着她自我意识的不断增长而愈发明显。
但尽管有这种种压抑和不满，露比的家庭，依然是有爱的；他们一家的生活，还是能迸发幽默感的。
比如看起来一身邋遢的老爸会不停在孩子面前真心夸赞“你们的妈妈有多性感”；遇到对哥哥“见肌肉起意”的女同学，露比会想到教她意思相反约会手语的搞笑方法，让这场“不轨约炮”行动扼杀在摇篮……
虽然身处生活困境，但仍然能拥有笑对生活的幽默之心。聋哑家庭可能遇到的困难，不是用赤裸（夸张）的惨状来贩卖的，而是在主创们尊重、平等的叙述里，得到细腻、真诚、饱满的呈现。《健听女孩》的第二大亮点就是巧妙的声音设计。《爱乐之城》的音乐总监坐镇，也让歌曲传情达意的效果分外出色。影片开场一首灵动的《Something's Got a Hold on Me》让人印象深刻，合唱团试音的一首简单《生日快乐歌》，也在同学们各具特色的声线诠释下和错落有致的剪辑搭配下，显得别具趣味。声音设计的变化也呼应着露比的成长线。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，合唱团老师发现了她的歌唱天赋，鼓励她报考伯克利音乐学院，并自愿为她辅导。而暗恋的男孩儿也跟她成了对唱表演的搭档。梦想和爱情同时向她靠近，平凡生活出现了巨大转机。但这对于她而言，并非完全的喜悦。梦想的加入，也打破了家庭生活的平衡，成长必经的撕扯由此开始。但电影并没有以极端的争执场面去表现这些矛盾，而是利用聋哑人对于声音的“无知”，展示沟通的困难与无法避免的冲突。首先便是一场颇为喜剧化的尴尬误会。露比与暗恋男生在家对唱练习，听到了父母房间传来不可描述的呻吟，随后，父母出现，打着手语警告两位少年做爱一定要戴安全套。尽管露比早已习惯，但这些在外人看来，却是笑料。少女的自尊，在聋人父母和暗恋对象的双重无知中又一次被伤害。当然，上述事件就算尴尬，也不伤筋动骨。真正的问题在于露比自我意识与家庭观念的对冲。露比因为唱歌缺席了一次渔船工作。在父母和哥哥尴尬又沉默的工作过程中（与开头露比愉悦的捕鱼场面截然相反），监察员发现了他们都是聋人，家庭的捕鱼生意也不得不中断。矛盾终于爆发，但他们的争吵都是通过手语——无声的形式表达。在环境总体安静的情况下，肢体与眼神成为强有力的输出，而这则托出了演员们优秀的表演能力。露比作为唯一能够说话的角色，却只能通过一个个激烈的手语动作交流，这样反而更强烈地传达出委屈、自责等诸多复杂情感。
电影也利用声音，表达了健听人与聋人之间“理解的不可能性”。露比的合唱表演上，电影就取消了声音，模拟起台下露比家人的听觉感受——全是寂静。台上，合唱队笑容满面地表演，台下，其他家长跟着哼唱、律动、打节奏，但这些对于露比一家来说，只是空空的口型变化，只有靠同学手语传达，才知道“露比唱得很好听”。爱意再强大，也因“听不见—理解不了”，而充满无力感。不过有些时候，声音也能化作弥合差异的工具。在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歌唱考试上，她边唱，边用手语把歌词翻译给台下的父母家人。就算声波传递不了，但总有别的方式等着她去尝试。尽管形式不同，能量或许也存在差别，但为爱做出的努力，永远动人。
这一幕也呼应着露比与父亲的夜聊。尽管听不见，父亲依然要求露比再为他唱一首歌，而父亲“倾听”的方式，是将手抚在她的喉头，感受她声带的震动。这或许就是父亲所听过的最美妙的“音乐”，也是露比歌唱的意义——找到自我、表达爱。看完《健听女孩》，我们都会意识到这是一部相当“善良”的青春片。主创没有深挖现实的苦楚，女孩与家人都足够坚强幽默，可以体恤对方。但电影也通过对底层聋哑人群的生活状况的刻画，以及展示小镇女孩面对梦想的迟疑，表明了“心灵鸡汤”之外的现实维度。比如对露比不领情的哥哥的刻画。他不领情的原因很简单，一方面心疼妹妹，不希望露比放弃自己的梦想，另一方面，出于他作为兄长的自尊，他自觉有能力承担起这一切，毕竟在露比出生前，聋哑的一家人也可以正常生活。这时，细腻的情感浮现了。哥哥微妙的尊严感，是作为健全人的露比难以理解的。而她也会认为自己因不是聋人，感到被家庭排除在外。母亲之后的坦白也说明了一切：与其说希望露比是聋人，不如说是害怕健听的女儿同自己这个聋人母亲不亲近，因为“聋哑会让我变成坏妈妈”。母亲的忧心与哥哥的愤怒，指出了“聋哑VS健全”、“长辈VS晚辈”相处时的幽微地带。“健听”的身份之于聋哑家人，反而指向了一种“隔阂”，而“照顾与牺牲”则可能引发更大的情感压力。与法国原版相比，《健听女孩》作为美版翻拍，也展示出美国人民的精神风貌。残障却依然逗趣的一家人，乐观与实干的工人阶级精神，都散播在他们日常的一言一行，以及田园化的小镇生活呈现中。与此同时，电影也通过这一家人的境遇，照出美国工薪阶层可能遇到的生活问题，即市场规则的压榨与社会福利制度的缺席。
当然，《健听女孩》也同原版的法国电影一样，以相对“鸡汤”方式避免了过多的苦难折磨，选择用善良与爱化解了现实中的难题。但在这个过程中，也有不少问题被提及。最明显的就是“天赋”对于普通人来说究竟是负担还是财富？
毕竟，露比作为健听人和会唱歌的“幸运”，差点就让她的家庭走向崩溃和分裂。小镇人因“天赋”和“梦想”而备受折磨的故事，电影《立春》也不是没有讲过，一句“总期待会发生点什么”的盼头往往是普通人不该有的妄念。这也正是对现实“天然存在不公”的揭露和讽刺。
说到这，难免让人想到东京奥运会拿下女子十米跳台项目金牌，创下多个满分纪录但“身世凄苦”的全红婵。她轻盈的身姿同沉重的身世一起，就照出了普通人想要抓住天赋，走向顶峰背后的复杂机制。
在任何领域想达成终极成功，不仅需要“天赋”做基础，更需要“能吃苦”的行动力与意志，需要突破认知的局限，发现并驾驭天赋，处理它们与环境之间的矛盾，拥有调控心态的智慧，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……无数种能力与挑战，远超过我们想象，也将伴随她们的一生。
而这些话题，远非《健听女孩》中“青春必经的成长”与“爱能弥合一切”这两个主题所能覆盖的。好在《健听女孩》没有让故事轻易驶入励志成功学的道路，而是同所有真挚的小镇女孩故事一样，她需要经历成长之痛，也会怀着希望出发。这是开始，绝非结束。
这也正是一部青春片，一个非纸片人，动人的鲜活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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